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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紀建築圖不像我們想的那樣

  • 作家相片: morphmonlo
    morphmonlo
  • 1月5日
  • 讀畢需時 8 分鐘

中世紀大教堂,無論過去或現在,無論是羅馬式或哥德式,都是令人歎為觀止的存在。其巨大的量體規模,或是精美繁複的雕刻,都在在使人對當時的建築工藝與技術讚嘆不已。



但最令人感到疑惑的,就是幾乎沒有任何的建築圖面留存下來,特別是指針對建築本體施工的圖面(以現在的說法就是建築施工圖),因此,這些令人驚嘆的建築是如何被興建起來,因為缺乏相關圖面,因此尚存在著很多疑點。

 

建築的圖面,照現今的觀點,是用「圖紙」以表達建築的整體布局與局部細節,不論是平面或是外觀。而中世紀幾無留存建築圖的原因,可能有部分就在於「圖紙」這項我們習以為常的媒介,以及施工的作業模式。



在我們一般熟知的「紙」(paper)發明之前,歐洲的主要書寫媒介是「羊皮紙」(parchmon),羊皮紙在公元前兩世紀左右,開始逐漸取代源自埃及尼羅河三角洲的「莎草紙」(Papyrus),並廣泛採用於文獻紀錄、書籍、圖畫或律法規章等文書媒材。

 

羊皮紙是取自綿羊、山羊或是小羊的羊皮製成(也有牛皮製成,稱為Vellum,但一般也可統稱羊皮紙),因為製程繁瑣,需經過長時間(通常八天或更長)浸泡藥液,配合一日數次攪拌,然後進行拉伸,並以刀面刮除毛髮及削至一定厚度,最後乾燥後裁切至所需尺寸,可謂工序繁複,所以羊皮紙並非想現代紙張一樣屬於便宜的材料。



流傳至今的羊皮紙,不乏珍貴的典籍文件、法典書冊、教堂內祭壇擺放的聖經、或是泥金手稿製作的福音書等,都是一字一字撰寫並裝訂成冊的手抄本,極其無價。

 

例如下圖為781年,由抄寫員戈德斯卡爾(Godescalc)為查理曼國王抄寫製作的戈德斯卡爾福音(Godescalc Evangelistary)中的耶穌圖像。



1385 年同樣以羊皮紙製作的德國法典Sachsenspiegel


然而,在建築製圖領域上使用的羊皮紙,在12世紀之前,幾乎沒有留下來。

 

這是件很奇怪的事,畢竟建築無疑是件極其龐大的事業,有多少關於此人造物所需呈現的工程細節需要被交代絕對是可以理解,但何以幾乎沒有任何一幅繪製於羊皮紙上的建築圖面倖存下來?

 

勉強來說,只有保存於瑞士聖加倫修道院圖書館的一張大約在820年前後的羊皮紙建築圖,可以當作一個例子,就是聖加倫修道院平面圖(Plan of Saint Gall),一幅涵蓋多棟建築的配置圖面,有主要的本篤會修道院教堂主體,以及其附屬的建築物,包括:餐廳、迴廊、院長宿舍、朝聖者旅館等。建築圖中以紅色墨水繪製單線的牆壁,各空間出入口以簡單的平行雙短線表達,並以黑色墨水表達空間內容。



顯然,這張配置圖與我們習慣的建築圖相去甚遠,也缺乏關於三維向度的建築圖面,以現代嚴格的繪圖標準來說,這張以單線線稿繪製的建築圖,只能算是空間布局的「示意圖」。

 

況且,當時似乎並沒有依照此建築圖去完成的建築物,因此它無從比對任何實際建築物,也就難以證明它是關於建築興建的圖面。

 

而,此羊皮紙建築圖,竟成為自羅馬帝國陷落到12世紀的七百多年間,唯一留存至今的建築圖面,這著實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或許有人會覺得,應該純粹是那些做為施工參照的圖面年久遺失,或甚至是建築師敝帚自珍,不願將建築圖面公諸於世。不過,真的是這樣嗎?

 

接下來,我們看看十二世紀期間出現的兩個關於建築的繪圖,分別是來自蘇格蘭,在巴黎擔任聖維克多修道院修士的理查德(Richard of Saint Victor,1123-1173),以及維拉爾德(Villard de Honnecourt ,出生於1200年左右)。

 

修士理查德在一本為「以西結書」(Book of Ezekiel )書寫評論的著作(Commentary on Ezekiel)中,繪製了多張建築圖稿,很明顯看出,這些圖並非精準的建築繪製,而是對於先知以西結眼中建築空間的樣貌做一模擬與呈現,但不論線條、色塊,都與我們對於建築圖像的認知相去甚遠,更非足以作為建築營造參考的施工圖樣。



但這卻歷史上,自羅馬帝國陷落以來,初步具備平面、立面,甚至剖面等建築三維觀念的紀錄。

 

另一個建築繪圖的作品則是13世紀維拉爾德的素描本,收錄共有66個以材質不盡相同的羊皮紙繪製的頁面,共計250幅圖案,推測作品完成日期約為1225-1235 年間。關於維拉爾德這位作者幾乎無任何生平紀錄,只知其生活於法國北部,曾遊歷歐洲各國,其素描作品內容包羅萬象,有人類、動物、像永動機之類的機械裝置,以及建築平面或細節的描繪,這樣五花八門的作品不免讓我們想到達文西的畫作。



同樣的,沒有證據表示有哪棟建築物是依其中的建築圖面建造,這些建築圖面似乎也不是用來興建建築物的工程圖面。

 

直到13世紀後半,才有建築圖面被留存至今,尤其以德奧地區的大教堂為數最多,不過這些建築圖是否為興建的依據仍有些不確定,我們看一下繪製於1260年左右的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立面圖,仔細與教堂本體核對,仍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但因為這張圖面的年代與工程進行的時間(西向立面大約在1277-1320年左右)較為吻合,因此可以合理認為,工程在依照該建築圖面進行的過程中會有某些變更的情形。

 

而更合理的說法是,這張圖可以看做是建築師(如果可以這樣稱呼的話)繪製圖面供業主(或稱為出資贊助者)的展示圖(show drawing),而實務上,此展示圖當然也可以做為施工上的參照,讓石匠(masonry)得以以此圖面製作相關的模板,以進行石塊的切割。



這大體上便比較接近我們對於建築工程與圖面的關係,尤其沒有圖面的基準,要完成像斯特拉斯堡大教堂這樣繁複的建築還是很難想像的。而在紙張於13世紀後開始普及之後,這樣的關係便更加顯著。

 

1360年的西側中央立面圖,該玫瑰花窗完成於較早的1320年,因此其精細度與吻合度則已經十分接近。



那麼,為什麼13世紀前的建築圖面付之闕如?下面是關於一些推論的描述。

 

在13世紀前的很長一段時間,羊皮紙是唯一書寫、繪圖的工具,然而,因為其製作繁複,所以價格相對昂貴,若非重要文件,一般不會輕易使用。而所謂重要文件中,當以文字的書寫為優先,記載關於宗教、政令、法律等重要文書,也因其質地耐用,所以可以存放相當久的時間,且不易變質,因此受到教會或王室等高端人士的使用。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二世甚至明令,凡政府官方文件需以羊皮紙謄寫,不得使用當時品質尚不易永久保存的紙張。



但如以「繪圖」來說,羊皮紙的使用亦以宣教或政令的圖像目的為主,所以現在留存下來的羊皮紙繪圖,大多以聖經故事或是王公貴族的人物畫為主。而,關於建築的興築,不會採用昂貴且大量的羊皮紙去描繪諸多繁複的細節,而是運用少量的羊皮紙,繪出簡單的線條,表達出相對位置、比例等關係,製作出像是比例圖(scale drawing)形式的簡單圖稿,再交給石匠(masonry)依其技術手藝,切裁石塊予以砌築。



聖加侖修道院的圖面便有此現象,單線的圖稿表達建築的格局及比例,許多上部的軀體結構、附屬構件或雕塑便交由匠師去做發揮,時而嚴謹時而即興。這是在羅馬式建築或早期歌德建築時期基於傳統工藝技術純熟基礎下的一種可能性。

 

某些比例圖是建立在幾何的關係上,如英國的諾里治大教堂(norwich cathedral),其平面基於幾何的比例構成。



另外,羊皮紙具有一定厚度,也蘊含膠原蛋白的成分,使其表面具有易於刮除錯誤或是舊資料,進而重新寫作的優點,很有現代常鼓吹的資源再利用精神,畢竟昂貴的成本,如果不是需要長期保存的文件,這樣可以加以重複利用的材料絕對是個經濟的選項。因此也有種可能就是,建築的圖面並無永久保留的可能,只要建築完成,其建築圖即可刮除再利用,無須保留。

 

這種可刮除的方式稱為重寫本(palimpsest),如果某個建築物的圖稿在建築物完成後被刮除,以利重新繪製下一個案子,那原建物的圖稿就可想而知無法留存到後世了。下圖為重寫本的例子,可以看到前後文件的重疊關係。



我們看聖加侖修道院平面圖的左下角,有著建築平面被刮除,修改成文字的痕跡,可以看出,羊皮紙可以修改以重複利用的特性(當然,之前的建築物是甚麼樣子就不得而知了)。另外,此圖的背面(羊皮紙基本上兩面均可書寫使用)以文字記錄了天主教聖人聖馬丁的一生,這成為這份羊皮紙得以留存至今的一個說法,且此說法更顯示關於聖人的文字紀錄遠比建築圖的存在來的重要。



當然也有可能某些專門繪製建築圖面的羊皮紙,在經過多年且無數次的刮除修改後,該羊皮紙變薄到無法繼續使用而廢棄。

 

所以,一個比較能理解的情形是,建築師(雖然當時並不見得是這樣的角色,甚至尚未有這樣的稱呼)以簡單的單線線稿,呈現建築比例圖,在當時也可以做為提供業主或贊助人的展示圖,然後由匠師依此圖去打樣,有時會用木板放樣,有時則會直接將某些建築的輪廓(如歌德尖拱的弧形線條)繪製在地板上,製作所需的石材砌體,也可以說,匠師的施工技藝,甚至可以取代施工圖面,而建築上繁瑣的雕刻,更是匠師即興之作,而非圖面的詳細指示或要求。所以可以說,建築圖的繪製與現場實際的施作,並非如我們現今理解的「一個蘿蔔一個坑」的關係。



匠師可以根據如上圖的弧線關係,將其刻畫繪製於地板,如下圖位於約克大教堂中世紀工房的地面保留有當時匠師刻劃的痕跡。



西恩納的蓋亞水池(Font Gaia)保存了精細的建築製圖,此圖提供為讓業主方理解設計之展示圖,並作為合約的附件,但其實際施作時仍由雕刻匠師,依照圖面大致上的方向予以自由發揮,所以可以看出,圖面上的雕刻與後來完成時的一些差異。像左側中央的一座雕像,其樣貌與圖上的差距甚大。



原來站立的雕像也與圖面所描繪的不盡相同,看的出來雕刻家根據圖樣,有相當大可自行發揮的空間。



由布魯內勒斯基完成的佛羅倫斯大教堂圓頂,或許一開始便沒有建築圖,因為匠師成熟的工藝技術,是有可能取代了我們期待且習以為常的圖紙。

 

數百年來這樣缺乏倖存建築圖的現象,的確充滿不同的說法,不過無論如何,在歌德建築發展到晚期,「紙」由中國經由阿拉伯人引入歐洲後,各國造紙廠的逐漸設立並讓紙張普及,越來越多的建築圖因而得以廣泛展現與保留。

 

建築師兼藝術史學家瓦薩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更指出,透過「紙」對於建築設計的承載,建築提升到更為抽象的地位,並與向來不那麼受到重視的機械藝術區分開來,也將建築設計從雕刻家與泥瓦匠的領域中提升出來,這也是瓦薩里投入相當大心力去報導、闡述建築師這個職業的原因。

 

就像文藝復興大師阿伯提(Alberti Leon Battista Alberti,1404-1472),便以建築圖展現其建築比例的人文內涵及精準的工程要求。在紙與印刷術廣為運用後,這樣的建築圖面與觀念更加流傳,下圖即為其著作「論建築」(L'Architettura) 於16世紀的印刷版本。



帕拉底歐的建築圖,更加呈現充滿建築語法的完美圖學,直接就是建築實作上的依據,這種精準也提供了永久的紀錄,即使建築物在建築師生前未能完工,也能在其死後繼續忠實的被實現完成。而提供給業主的展示圖,也因為文藝復興時發展的透視技法,讓建築物更能忠實表達其完成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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