揹著蝸牛殼的建築
- morphmonlo
- 2024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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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建築的曲線無疑有著極為顯著的特色,從古典的圓拱、圓頂到哥德的尖拱,都是因應構造所形成的曲面弧線。

另一種曲線則演示了西洋建築的裝飾品味,它在視覺上佔有非常大的比例,甚至成為辨識性極高的主題。

本篇來談談關於一個稱為蝸殼(volute)的曲線形式。蝸殼是一種線條呈現螺旋捲渦(scroll)形態,像極了蝸牛或海螺般的樣式。它在西洋古典建築的領域中經常出現,大家最熟悉的應該就是希臘羅馬建築的愛奧尼克柱式(Ionic order),一種帶有像是一對螺旋羊角的柱頂形式。

愛奧尼克柱式的形象來源一直有不同的說法,其一是羊角形態,其二是植物的樣貌,其三是羊皮紙紙捲的側面視角。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何者是真正的起源,但這樣的形態卻在上千年間一直被引用與變化。

由於其曲線的關係,在古羅馬建築師維特魯威(Marcus Vitruvius Pollio)的著作「建築十書」(De Architectura)中,將其作了女性的隱喻,而方形粗曠的多立克柱式(Doric order)則代表了男性。下圖左側即為多立克柱式,右側為愛奧尼克柱式。

從雅典衛城北側的厄瑞克提翁神廟(Erechtheion),採用愛奧尼克柱式。

愛奧尼克柱式的細節,從這角度來看,捲渦的形態往後延伸,確實像是羊皮紙捲攤開的樣子。

西元72年至82年建成的羅馬競技場第二層柱式亦為愛奧尼克樣式。

位於戰神廣場的農神廟(Tempio di Saturno),也是愛奧尼克柱式。

到了中世紀前半段,仿羅馬建築形式以樸質的姿態登場,像愛奧尼克這樣優雅的柱式漸漸淡出舞台。

更不用說中世紀後半段摒棄古典傳統的歌德建築,完全容不下愛奧尼克柱式。

所幸到了文藝復興,建築師們開始恢復古希臘羅馬的古典建築形式,將愛奧尼克柱式重新搬上舞台。下圖為皮恩札主教座堂,建於1459-1462年,其中第一層壁柱即為愛奧尼克柱式。

文藝復興經典之作,帕拉底歐(Andrea Palladio,1508-1580)的圓形別墅(Villa Rotonda),於四向門廊的柱子頂端,全都是採用愛奧尼克柱式。

由於愛奧尼克柱式具有很強烈的朝向性,因此在角隅處便會出現單向的情形,如果從側向去看,便會覺得缺少了愛奧尼克柱式的味道。

位於義大利北部城市維琴察的宮殿建築巴巴拉波爾圖宮 (Palazzo Chiericati),1569年亦由帕拉底歐設計,採用了非常多的愛奧尼克柱式。

而我們從巴巴拉波爾圖宮的轉角處可以發現,帕拉底歐用了正側兩向柱列,以使愛奧尼克柱式於角隅位置可呼應正側兩個方向。這不失為一種解決愛奧尼克柱式僅能面對一個方向的作法。

在帕拉底歐巴西利卡(Basilica Palladiana)這個案子中,帕拉底歐則採用了一種將位於轉角位置的蝸殼,做了偏轉45度角的方式,讓兩邊的視線都能看到這個渦卷。

這無疑解決了愛奧尼克柱式單向的問題。
而帕拉底歐的學生斯卡莫齊(Vincenzo Scamozzi ,1548-1616),更是將四個角隅的蝸殼均轉向至45度斜角向外,發展了原本兩向的愛奧尼克柱式轉變為四向。例如在Padova的莫琳別墅(Villa Molin)。

雖然這樣的形式並非斯卡莫齊所發明,剛剛提到在戰神廣場那座農神廟,其柱頂的愛奧尼克柱式已然有此作法。

甚至他的老師帕拉底歐在巴巴拉波爾圖宮的入口門廊中也使用過。

但斯卡莫齊在其著作「通用建築的理念」 (L'Idea della Architettura Universale) 中,大力推展這種形式, 因此這樣的形式又被稱為斯卡莫齊愛奧尼克(Scamozzi Ionic)。下圖顯示為帕拉底歐繪製的標準愛奧尼克柱式(左側),與斯卡莫齊繪製的斯卡莫齊愛奧尼克柱式(右側)。

斯卡莫齊愛奧尼克就這樣擴展到廣大的歐洲,並在隨之而來的巴洛克時期獲得相當大的發揮,因此描繪斯卡莫齊的畫像中,畫家讓他懷抱了此樣式的愛奧尼克柱式,以彰顯其對於此形式之貢獻。

而另外一種愛奧尼克柱式的擴展,則更加具有戲劇性。
文藝復興的建築師,將希臘羅馬的建築語彙,加以吸收、咀嚼、消化與應用,有的是直接複製,有的則是尺度上的縮小與放大,然後再依某些數字與比例的法則,將它們組織起來,形成一個整體。

就如希臘的山牆,在文藝復興時被建築師「縮小」為每個窗戶上方的裝飾,同時具備有一定程度的雨遮效果。如此一來,過去仿羅馬建築或是歌德建築的圓拱或尖拱,有了不一樣的選項,同時造就了文藝復興建築很重要的細節與表情。

山牆被「縮小」了,愛奧尼克的蝸殼則被「放大」了。
1458年,著名的文藝復興建築師阿伯提,將佛羅倫斯的新聖母教堂上方兩側,各添加了一道S型的弧線造型牆,弧線的兩端為源自蝸殼的卷渦,此造型一樣稱為蝸殼,而這放大了的愛奧尼克蝸殼,成為文藝復興之後許多建築模仿的對象。

原本用意是要呼應(或說是遮擋)側殿屋頂,但戲劇性的放大尺度,形成更加顯著的造形特徵。

早期的案例包括位於杜林的主教座堂(Duomo di Torino)。

或是在白露里治奧的聖多那托教堂(San Donato)。

在巴洛克時期更是成為反宗教改革的耶穌會教堂(Chiesa del Gesù)主要輪廓。

在天主教革新與擴展的過程中,這樣的形態十分獨特,相當多的天主教教堂都競相仿效,並成為巴洛克建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色。例如羅馬的勝利之后聖母堂(Santa Maria della Vittoria)。

一樣在羅馬的聖蘇珊娜教堂(Santa Susanna)。

非屬耶穌會的司鐸祈禱會新堂(Parrocchia di Santa Maria in Vallicella),亦復刻耶穌會這樣的反宗教改革樣式。

跨過阿爾卑斯山,維也納多明尼克教堂(Dominikanerkirche Maria Rotunda
),在巴洛克時期依耶穌會教堂的形態改造其具有蝸殼的立面。

一樣在維也納的慈幼會教堂(Salesian church),一樣具有蝸殼的巴洛克教堂。

班堡的聖雅各學院教堂(St. Jacob's Collegiate Church)。

一樣在班堡的聖馬丁教堂(Kirche St. Martin)。

即使整體輪廓已非效仿耶穌會教堂,但兩側蝸殼的形態仍被引用,並與地方的形式融合,如聖澤西利亞教堂(St. Cäcilia)。

還有位於斯泰因豪森(Steinhausen),具有德國最美鄉村教堂封號的朝聖教堂(Pfarrkirche Sankt Peter und Paul und Wallfahrtskirche Unser Lieben Frau),更是將蝸殼做了洛可可式的變奏。

在威尼斯則有安康聖母聖殿(Basilica di Santa Maria della Salute),落成於1687年,其蝸殼依圓頂的周邊圍繞一圈。

可以看出,源於愛奧尼克柱式的蝸殼,在建築上展現了極大的輪廓主題,成為當時一種流行時尚,除了教堂,也有許多宮殿有予以模仿,如維也納的美景宮(Schloss Belvedere)。

美景宮的下宮(Unteres Belvedere)。

還有像是慕尼黑皇家啤酒屋(Hofbräuhaus München),其對於蝸殼的強烈使用,更是令人驚豔。

而這種流行,也出現在家具,如教堂唱詩班座椅扶手。

支撐陽台的牛腿(corbel)。

以及小提琴這樣的樂器。
小提琴在16世紀初,漸漸形成現代小提琴的成熟輪廓,最著名的三大提琴製造家族中最早的阿瑪蒂大師(Nicola Amati,1596-1684),讓這樣的形態傳承給史特拉底瓦里家族與瓜奈里家族,並維持至今,許多細節都延續了五百年,其中,位於琴身中央兩側的音孔,其呈現S形的形態,像極了當時正要開始引領風騷的蝸殼。

雖然大部分對這個音孔的稱呼是f孔,但我總覺得稱為S孔更能與當時的時尚流行同步。
而有趣的還有位於音栓尾端,也大約在這時候出現愛奧尼克柱式的捲渦造形 (之前大多雕刻成怪獸或人物的頭像) 。

藝術形式以視覺傳達形成廣大的影響,這種形象的烙印深深刻畫在藝術家的腦海,使之成為不同領域藝術之間的共同語彙,就連在生活中也受到一定程度的臨摹,像是十七世紀初,從路易十三、路易十四延續到路易十五,歐洲貴族以這種形似S形渦卷的假髮引領時尚,更從皇室擴展到資產階級。直到啟蒙運動後,所有奢華消逝,不再浮誇,捲髮不再受青睞,蝸殼造型也從新古典建築的舞台中退場。
可以看出,蝸殼的S形捲渦,在歐洲歷史中受到不同領域藝術家的追求,即使曾在大革命期間暫時告別,但也隨後的浪漫時期以各種方式的方式重現世人面前。

有趣的是,日本建築大師隈研吾(Kengo Kuma)也在其早期執業階段,以愛奧尼克柱式設計出極具實驗性的作品M2大樓,充滿批判的後現代建築主張,雖然受到一些負評的對待,但也凸顯了愛奧尼克柱式在西洋古典建築中的一種代言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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